每日归档: 2021年6月18日

林子:待到公正的那一天,我一定重新把您祭奠!

平叔闲谭 2019-01-18

【原标题】重祭

文/林子

这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知青的悲惨故事。

40年过去了,他自刭的场面我没亲眼得见,然而那条“殷红的小溪”却刀刻斧凿般留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们都属于被划分的“黑五类”,在共同的岁月里,有着共同的遭遇和不幸,我们都一度被排斥于社会之外。

我终于有幸从迷茫的昨天走了出来,而他却永远留在那一片混沌的长夜里了。

今天,终于到了我履行当年对这个雄鬼许下诺言的时候,“待到公正的那一天,我一定重新把您祭奠!”

他叫向元志,是我校高1968级2班的学生,不高却笃实的身体上托着一个充满“革命幻想”的圆脑袋。

一手漂亮的蜡版字,刻得人见人夸,那用排笔上街写大幅标语的“几刷子”,更是叫人赞叹不已。

因此,他成了全校很有名气的“书法家”。

他也同我们一样,“投亲靠友”下农村,我们到的是A县,他到的是双流县。

更重要的区别在于,他挂靠的那个“亲”,是一个倒霉的地主婆。

生产队长是一个“苦大仇深”的贫农,抓阶级斗争比他抓生产更灵,更有成绩。

向元志一下放到他们生产队,就被这个队长划到“地富反坏右”的阶级敌人行列中去了。

无论是听中央文件,搞革命大批判,还是开社员大会,统统都不要他去参加。

开始,向元志并不在意,他还以为是队长忘了通知自己。

可几次都忘了,他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一天,生产队开会听文件,向元志便主动到了会场。谁知队长却当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贫下中农听文件的大会,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家属一律不能参加。”

一个充满“革命激情”的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满怀信心地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竟然被队长“教育”到阶级敌人的队伍中去了。

没有一个同学或朋友在身边,他万般委屈,无人诉说。连一个普普通通农民享有的最起码的政治权利也被剥夺了,还谈得上什么“革命”呢?

而那时就只有“革命”才有希望。

一种被排斥于社会之外的孤独和痛苦,紧紧地缠绕着他,他感到迷茫、绝望……

更致命的打击还在后面,当时农村搞阶级斗争有一种规矩,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家属经常都要被强迫去做无赏劳动,而这些无赏劳动又是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

队长经常命令向元志到“牛鬼蛇神”队伍中去做无赏劳动。这就明摆着把向元志打入了另册,归入了阶级敌人的队伍之中。

在当时的情况下,向元志要承受的不仅仅是无赏劳动的残酷剥削,更是精神上的折磨,意志的摧残,人格的侮辱。那心灵的创伤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在一个凄苦的夜晚,在生产队一间牛圈房的隔壁,他躺在床上,用一把杀牛的长刀,把自己的颈项割了个大口子,结束了他19岁青春如火的生命。

他脑袋仰挂在床沿边,

眼睛睁得鼓鼓的,

鲜血从床沿边流下,

一滴,

一滴地,

穿出门槛下的空隙,一直流到晒坝中间。

一条殷红的小溪!

事发后,一个农民说,头天下午,他看见向元志蹲在一个小石板桥上,霍霍霍地在磨一把长刀,他从向元志身上跨过去时,向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噩耗传来,我们都怵然了。

一种残酷的窒息,使我好半天才透过气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想嚎叫几声,叫它个天崩地裂!

我赶紧用手捂住嘴,尽力地克制自己,然而,止不住的泪水还是涌出了眼眶……

不知是悲,是愤,还是同病相怜!

我哽咽着说,哪怕是能去参加他的葬礼也好。

姐姐说:“那我们去给队长请个假,回成都再找人带路去吧!

还差几步就要走拢队长的家了,我突然停住脚道:“你说生产队规定什么人出门得给队长请假?”

“五类分子(即地、富、反、坏、右)。”姐姐说。

“对了,我们又不是‘五类分子’!人家农民赶场上街走亲戚都不请假,凭什么要我们请假?”我愤愤然道。

瞬间,我们转身就走,边走边骂,越骂越气。

向元志为了一个知青应有的政治权利,毅然以死抗争,我们为什么不能享有同社员一样的自由呢?尽管农民又苦又累又穷又没希望,但唯一的好处就是有这点儿自由。

仿佛我们不去争这点儿自由,向元志的血就白流了。这是死者给予生者的启示。

从那天起,我们外出再也不去给队长请假了。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在农村整整泡了7年,每年都要抽农闲时回几趟成都,硬是没有去给队长请过一回假,资格的天马行空,有组织无纪律。

我们当天就赶回了成都。一打听,人已在几天前埋了。

听说下葬那天,坟前只有向元志的妈妈和那个老泪纵横的地主婆婆。

那个年代,“自杀就意味着背叛”,一个“自绝于革命和人民”的“叛徒”,有几个人敢去问津呢?

而他的父亲呢,听说是一个右派,早就死在一个劳改农场里了。

那个萧瑟的夜,月好明!

真是“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我徘徊在古老的锦江河畔,望着那远处越来越窄的黑灰色江面,只觉得冷冷清清凄凄戚戚!

我把一张集体照片上的他剪下来,贴在一张纸上,画上一个黑框框。在下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一行字:

向元志同学永垂不朽!

接着,又写下具有那个时代特色的祭文:

向元志,您在哪里?

在这个世界上,

再也看不到您高大的身影,

再也听不到您悲壮的吼声。

悲痛绞断我的肝肠,

血泪洗净我的心房。

苍松为您垂首,

雄鹰为您低翔!

安息吧,

同类啊!

待到公正的那一天,

我一定重新把您祭奠。

然后,我轻轻地划上一根火柴……

博雅亭 | 1978年,真是铭心刻骨的一年!

博雅亭4 2021-06-17

978年的上海外白渡桥,你还认得吗?


在智识稍正常的中国人心目中,1978年,是铭心刻骨的记忆。

1978,在几十年政治运动满目疮痍中,执政党中一批正直忠勇之士挺身而出,响应人民和历史的呼声,掀起真理标准大讨论,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冲破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国家前途和个人愿景都洒满了阳光……

这一年的变化,很多老百姓特别是年轻人从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希望。

《人民日报》报道三中全会的郑重承诺:从今以后,只要不发生大规模的外敌入侵,现代化建设就是全党的中心工作。其他工作包括党的政治工作,都是围绕着这个中心工作,并为这个中心工作服务的;不能再搞任何离开这个中心工作,损害现代化建设的“政治运动”和“阶级斗争”了。(1978年12月25日社论《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转移到现代化建设上来》)

这一年,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访问北京,服装设计师皮尔·卡丹走进北京王府井,可口可乐进入了中国的涉外宾馆。

 
配合紧锣密鼓的中美建交谈判,人民日报刊出副刊文章《大豆与中美科学交流》(1978年12月25日),介绍说大豆的故乡在中国,在美国获得巨大的发展。文章配发装饰画《中美两国人民永远友好下去》。

日本电影《追捕》来了。

高仓健饰演的检察官杜丘冬人,受黑社会陷害而逃亡。牧场主女儿真由美,从感激杜秋的救命之恩,到义无反顾地相助杜秋。在东京街头的围捕中,真优美的马队及时赶到,杜秋跳上马背,问真由美:“你为什么要帮助我?”长发飘飘的真由美大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此前江青孵化的“样板戏”中,英雄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全”形象,婚恋爱情戏阙如。

整整一代年轻人,为这样大胆的爱情表白而震惊并怦然心动。
《中国青年》杂志1980年第五期刊发一篇“潘晓来信”《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这样的“吐槽”,过去视为错误思想加以批判,甚至会被当作反动观点给当事人带来不测。

《中国青年》杂志却借此号召年轻人坦然交流,发起人生观大讨论。一麻袋一麻袋的读者来信涌向编辑部。
“党内一支笔”胡乔木邀约团中央分管宣传的书记处书记胡启立来到杂志社。乔木说:“青年们讲讲自己的苦闷和失望有什么不好……这表示他们对社会究竟还是抱着希望和信任。他们叹息了,或者发些错误的牢骚,我们不应该恼怒,也不应该置之不理,而应该弄清楚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并且认真地帮助他们找到希望的所在。这里最需要的是年长一代人的耐心和热情。”

1978年2月17日,一位不懂世事的数学家在人民日报占据了两块整版,这就是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还配发了一张陈景润的木刻像。接着,3月召开全国科学大会。陈景润和他的老师华罗庚,与党和国家领导人一道坐上了主席台。

邓小平在主席台上第一次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崭新观点,而且为陈景润这样的“书呆子”摘掉了“白专”的帽子。

科学家陈景润

在“文革”末期,邓小平听取主持中科院工作的胡耀邦汇报时,就给予陈景润高度评价:“像这样的科学家,中国有一千个就了不起!”陈景润的住房长期未能解决,邓小平得知后非常生气,指示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高登榜就地解决。
高登榜亲临数学所,表示“不分房子我不走”,当天,科学院就分给陈景润一套四室一厅院士房。
体制内对知识分子的政治偏见乃至敌意,一时难以消除。
邓小平在全国科学大会的致辞在高层传阅时,汪东兴副主席说:“我看这个稿子水平不高,毛主席讲了那么多关于科学工作和知识分子的话,为什么不引用?譬如,毛主席说的知识分子要改造世界观,就应该谈一下嘛!”
起草小组向邓小平请示,邓小平回答:“一个字也不要改!” “文革”时期,报纸对领袖的话都要改排黑体字以示尊崇。
就是从全国科学大会起,邓小平吩咐:他的讲话里引述毛主席的话不要排黑体字。人民日报就此废弃了这种“神化”的版面手法。
更多的官场博弈,解放思想与“两个凡是”的较量,在公众视野之外展开,但每个中国人都深切地意识到除旧布新的艰难和改写历史的豪迈。
1978年6月,汪东兴副主席对胡耀邦大张旗鼓地平反冤案看不下去了,出面敲打耀邦说:“有一些案子是毛主席定的,中央组织部的部长有什么权力修改毛主席的决定?”
胡耀邦不为所动,在9月全国信访工作会议上针锋相对地宣称“两个不管”:“凡是不实之词,不管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情况下,不管是哪一级组织,是什么人定的、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
耀邦的这句话在党内未能传达,但人民日报把“两个不管”的精神塞进这一年11月15日“本报评论员文章”《实事求是,有错必纠》:“凡是不实之词,凡是不正确的结论和处理,不管是哪一级组织定的,什么人批的,都要实事求是地改正过来。”“高级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批错了的案子,就可以不纠正。我们党和国家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样的党规国法。”
文章刊出后,一个电话打进人民日报,开口就要求报社负责人接听。
电话转到副总编辑李庄办公室,来电问道:  “《实事求是 有错必纠》,这文章你看过吗?”李庄回答:“我签发的,当然看过。”
来电说:“你也是个老同志吧,你同意文章的观点吗?”李庄说:“正因为我也算个老干部,所以同意文章中全部观点。”
来电提高了声调:“文章里说的‘领导干部’,包不包括毛主席?”
李庄在回忆录中说,听到这里自己也不甘示弱地提高声调回答:“你认为毛主席如果批错案子就不应该平反吗?”来电突然挂断,显然是气坏了。


1978年,陆定一的儿子陆德找到人民日报第一副总编秦川,递上一份信《申诉父母冤情和请求两位老人出狱》。陆定一,中共“七大”选出的三十几位中央委员中唯一的大学毕业生(周恩来等人大学肄业),担任中宣部长20年之久。“文革”以来,中宣部作为“阎王殿”被推翻,陆定一及长子陆德,夫人严慰冰及其母亲、二妹、三妹、四妹均被捕入狱,全家总刑期达56年!

秦川将陆德的信批发人民日报《情况汇编》“特刊”,赶在十一届三中全会预备会议前,送给中央领导和在京的中央委员。在胡耀邦主持下,中组部作出“解放”陆定一的决定。陆定一出狱后,秦川去他家探望。严慰冰的妹妹把一条纱巾套在秦川脖子上,动情地说:“我们全家人都感谢你!”

陆定一复出后的第一篇文章《怀念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同志》,1979年3月8日在《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同时发表。

里面有句话引起有些人的不满或担心:“现在,已经完全清楚,彭德怀同志在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上的‘意见书’,是正确的。错误的不是彭德怀同志,而是反对彭德怀同志的人。”

刊出前一天晚上,陆定一特意打来电话嘱咐:“秦川同志,这篇文章你一个字也不要改。”老部长这么写,秦川就敢这么登。在当时连林彪、“四人帮”所作所为“左”“右”属性都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陆定一较早指出:自“大跃进”到“文革”结束,实际上形成了一条左倾路线。

在党内老同志支持下,人民日报发出了反“左”的先声。

刘少奇平反后,少奇的儿子对秦川说:“叔叔,希望你们这代人能办完的事,不要留给我们后代!”

胡绩伟、秦川、王若水等人正是怀揣这样的忧患意识和豪迈抱负,带领人民日报,走过了疾风暴雨般的80年代,使得人民日报在全党和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上升到一个空前的高度。

胡耀邦在前边冲锋陷阵,邓小平、叶剑英、陈云等几乎全部老干部方阵在后边支持。1978年掀起高潮的“平反、落实政策”工作,不仅为刘少奇、彭德怀、“61人叛徒集团”等党政军领导人洗冤,更有大量普普通通的党员和老百姓重见了天日:

影《泪痕》宣传海报

——“改正”55万名“右派”,为其中失去公职的27万人恢复公职,重新安排工作或安置生活。此外,对划为“中右分子”和“反社会主义分子”的31.5万人及其亲属也落实了政策。

——为“土改”以来的“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一律摘掉帽子,其子女不再视为地主、富农等家庭出身。这意味着全国数千万公民以及他们的上亿亲属不再贬为“贱民”、打入另册。仅在农村,就有440多万人被摘掉地主、富农帽子。

——为全国71万名小商、小贩、小手工业者等恢复“劳动者”身份,不再视为资产阶级工商业者。

——为资本家发还被查抄的存款,恢复补发被减扣的高薪,归还被占用的私房,原工商业者在政治上与干部、工人一视同仁。

——为40万国民党起义人员、投诚人员落实政策,宽大释放国民党县团以下党军政特人员,为去台人员大陆家属落实政策。

——为乌兰夫、“内人党”等“地方民族主义分子”摘帽,为藏族领袖崔科·顿珠才仁、桑颇·才旺仁增、江措林·土登格桑、邦达多吉等平反,宽大处理1959年西藏“参叛”人员,恢复公民权,政治上不受歧视。

——对“文革”中以“反革命罪”判处死刑的10402人,以及因其他重案被处死的人,组织复查,发现冤杀错杀情况相当严重,予以纠正、改判和平反。据不完全统计,从1978年至1982年底,全国共平反了300多万名干部的冤假错案,47万多名共产党员恢复了党籍,数以千万计无辜受株连的干部和群众得到了解脱。如此大规模的拨乱反正和平反冤假错案,与社会各界实现历史性的和解,把江山社稷的社会基础几乎重新打造一遍,这样做需要何等的道德勇气和历史担当?

曾被打成“右派”的诗人邵燕祥回望这个年代,无限感慨地说:“当时20岁以下的青少年,还有后来成长起来的又一代人,不会像亲历者和目击者那样,能够在‘平反’这两个字后面读到那么多的沧桑,那么多的血泪,那么多正义与邪恶、人道精神维护者与极左路线辩护者之间的较量!”

“文革”后期邓小平治理整顿期间受“四人帮”迫害的清华大学党委原副书记刘冰说:这次中央全会提出加强民主和法制的问题具有重大的意义。一个党、一个国家,如果没有民主和法制,生命就会窒息,就会亡党亡国。坚持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方针,这是我们党有力量的表现。(12月26日《人民日报》) 

而老作家巴金从1978年岁末开始,在上海寓所沉静地写作《随想录》,在“文革”中失去爱妻萧珊的巴金,超越个人苦难的诉说,严厉地解剖自己在几十年政治运动中的表现,第一个提出建立“文革博物馆”,思考如何避免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在整个国家上上下下清算历史的同时,体制内有识之士已经放眼世界向未来。

  据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回忆,1978年五六月间,他率团访问西欧,为资本主义的科技进步和工商业发达而震惊。(2008年12月25日《北京日报》)


这些国家的经济运作,政府对经济的调控和对社会矛盾的处理手段,工人的工资和生活福利状况,都有些新变化,“已不是我们从苏联列昂节夫《政治经济学》上获得的那些老概念了。”

回国后,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同志听取谷牧的汇报,从下午3时30分一直开到晚上11点。由华国锋主席主持,叶帅、聂帅、李先念、乌兰夫、王震等都到了。谷牧说,我国要老老实实承认落后了,与世界先进水平拉开了很大的差距。我们怎么赶上国际先进水平,怎么搞现代化,怎么把速度搞快些?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狠抓先进技术的引进、消化、吸收。

叶剑英强调:我们同西欧几十年没有打过仗,他们希望中国成为世界稳定的力量,我们需要他们的先进技术,他们资金过剩,技术需要找市场,引进技术的重点应放在西欧。聂帅说:过去我们对西方的宣传有片面和虚伪之处,这反过来又束缚了我们自己。谷牧这次调查比较全面,应当拍板了!不要光议论了!

王震副总理后来访英,听说英国大部分工人、职员、知识分子,约占全国人口70%的普通百姓,都拥有私人住宅和小轿车,每年可以出国旅游,感到非常惊讶,感慨:
我看英国“三大差别基本消灭……如果加上共产党执政,就是我们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社会”。

这一年9月,邓小平访问朝鲜归来,对东北地方负责人说:“世界天天发生变化……一定要按照国际先进的管理方法、先进的经营方法、先进的定额来管理,也就是按照经济规律管理经济。”邓小平强调,要“走出去”,好好向世界先进经验学习……要到发达国家去看看,应当看看人家是怎样搞的。过去我们对国外的好多事情不知道。”

这就是没有1992年“南方谈话”有名的“北方谈话”,小平动情地表示:“我们太穷了,太落后了,老实说对不起人民。”“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发展的速度比资本主义慢,那就没有优越性,这是最大的政治。”“外国人议论中国人究竟能够忍耐多久,我们要注意这个话。我们要想一想,我们给人民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呢?我们一定要根据现在的有利条件加速发展生产力,使人民的物质生活好一些,使人民的文化生活、精神面貌好一些。”

1978年,美国《时代》周刊把邓小平评为年度世界风云人物,封面标题是《邓小平,一个新的中国的梦想家》。推荐语:邓小平向世界打开了“中央之国”的大门。

正如1978年《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两报一刊”社论豪迈地宣称:“坚冰已经打破,航道已经开通。”

这年岁末《人民日报》感慨:随着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讨论的深入,人民敢提意见了,有话敢说了,形成了一个生动活泼、安定团结的局面。我们要十分珍惜这种局面。一个革命政党,就怕听不到人民的声音,最可怕的是鸦雀无声。林彪、“四人帮”十年捣乱,国家遭难,人民受苦。
这样的历史不能重演了。

杨争光:我也捅一下葛先生的纸窗户

杨争光说 2021-06-16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在深圳见过葛剑雄先生,曾向他表达过我的敬重。两三年的光阴,葛先生因他的摇身一变而又一次爆得大名。

葛先生变身后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已然成为名人名言了。这两个短语都不怎么新鲜,前者是民间的语言,后者是学者文人和政治家的。经过葛剑雄先生的金口就成了名言。就因为是经了著名学者葛剑雄先生的金口。(葛先生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说,略去不写,原因“你懂得”。有兴趣的朋友可网上搜索。如果类比的话,就是,希特勒和德国纳粹是历史的选择,斯大林和他的恶政也是历史的选择。所谓“历史的选择”说的是存在的合法性。)


全民一致的时代已经过去。所谓的好口碑好学问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在这一群是好口碑好学问,在另一群就是坏口碑烂学问。一致说好的学问在分裂的时代没有了生存的土壤。但,聪明的学者不妨在每一个时代都如鱼得水。葛先生正是这样的与时俱进的学者,始终和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葛先生曾经的学问是带刺的玫瑰,现在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粽子和月饼。


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学问,学问始终是舒适的。这也不是葛先生的创造,这样的学者历朝历代都有,现在中国尤其多产这样的学者和学问。你可以质疑葛剑雄先生的学问,却无法否认葛先生和他的学问的舒适度。


经历过艰难探索时期的文人与学者,大都会做两种学问写两手文章,是机巧,也是实力。你可以质疑这样的学问和这样的做法,却很难否认这样做学问能够获得学问之外的名声和实惠。学者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需要引人注目,需要活得舒适,不是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文人学者给自己预留了广阔的天地。而葛先生这样的学者和文人,是要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成为达人和达的学问,不会有穷的时候。他(们)做到了。


然而,哪一个时期的葛先生和他的学问是真的葛先生和葛先生的学问?答曰:都是真的。除非不承认墙头草是真实的存在。除非不承认人会巧舌如簧。笔和键盘不过是为舌头代言而已。

有没有始终如一的学者和学问呢?应该有的,却处境艰难,甚至做不下去,岂止一个不舒适能够尽言。或者将做未做,做于半途,就被剿灭或者被隐没,是否存在过,也几乎无人知晓。时势造英雄,很骨感,也很残酷。成王败寇也适合于学者和学问。如此说来,葛先生和他的学问也是“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自有它的逻辑,是无所谓耻与无耻的。别不服气,我也只是捅破了一层纸窗户而已。

【附】葛剑雄6-17 00:38

我知道这几天网上骂我的文字不少,但都是躲在暗处或他们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名字,甚至公然造谣污蔑,我一律不予理睬,也不会上他们的当,增加他们的点击量。再说,其中有些人连基本的逻辑关系都不讲,有的连再明白不过的话都故意不懂,回应他们纯属浪费时间。我也从来不上微信,看公众号,也不知道那些地方还有什么不同的文字。友人转来杨争光先生的大作,我才得知还有如此认真的公开批评,要再不回应那就太不尊重杨先生,太失礼了。

不过,读完杨先生的大作,却大失所望。如果杨先生真的看过听过我在西安交大的完整讲座,以杨先生这样一位大作家的敏锐洞察力和精准的表达能力,何至于对我说的大白话产生那么大的误解,作出如此脱离事实的判断。

首先,我究竟说了什么?无非是这几层意思:中国古代的历史、尤其是正史、官史,都是为了维护当代当朝的政治合法性;当代的历史自然是为了肯定执政党的政治合法性,在中国的特殊情况下,“历史的选择“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所以近代史就是政治,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也是政治,而不是所谓”学术“。官方对近代史的解释是一根完整的证据链,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容抽掉或脱节。学术研究仍应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但在成果发表时要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如不利可在内部说,或直接报告当局。”宣传有纪律,学术无禁区。“

请问我的话哪里说错了?哪一点不是事实?哪一点是我个人的观点?哪一点是我的发明?哪里是在向当局献媚?我的确说了,在中国,《宪法》规定了执政党的领导地位,所以如反对执政党就是最大的违法。讲近代史不是学术问题,而是证明执政党合法性的政治。我说这番话,意在告诫青年人、天真的读书人不要以为近代史是学术,可以自由讨论。网络、媒体都属宣传,要守“纪律”,课堂也要守纪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学术的“无禁区”。

如果杨先生认为这些话本身是错的,那应该直接批评呀!我不过是个解释者、说明者,至多只是个按教材讲的教师呀!譬如“历史选择说”,难道杨先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怎样提出的吗?如果不赞成,为什么不直接批评?当然杨先生有保持沉默的自由,我也理解杨先生为了安全适可而止的智慧,但我只是将这层纸捅破了就成了善变,成了失节,成了无耻,成了杨先生的讥讽和批评的对象,这公平吗?

我变了吗?这些话我并非第一次说,至少已经说了五六年了。在网上传的另一篇就是当初在岳麓书院讲的,我在高校、图书馆、论坛讲过几十次了,基本内容和观点都没有变过,今后也不会变。我一直主张,在学术上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触犯政治的底线,更不应走极端。如果想搞政治,就堂堂正正搞,不要打着学术的旗号,更不要混在学术界累及他人。请杨先生扪心自问,难道你不是一样吗?

首先,我究竟说了什么?无非是这几层意思:中国古代的历史、尤其是正史、官史,都是为了维护当代当朝的政治合法性;当代的历史自然是为了肯定执政党的政治合法性,在中国的特殊情况下,“历史的选择“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所以近代史就是政治,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也是政治,而不是所谓”学术“。官方对近代史的解释是一根完整的证据链,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容抽掉或脱节。学术研究仍应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但在成果发表时要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如不利可在内部说,或直接报告当局。”宣传有纪律,学术无禁区。“

请问我的话哪里说错了?哪一点不是事实?哪一点是我个人的观点?哪一点是我的发明?哪里是在向当局献媚?我的确说了,在中国,《宪法》规定了执政党的领导地位,所以如反对执政党就是最大的违法。讲近代史不是学术问题,而是证明执政党合法性的政治。我说这番话,意在告诫青年人、天真的读书人不要以为近代史是学术,可以自由讨论。网络、媒体都属宣传,要守“纪律”,课堂也要守纪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学术的“无禁区”。

如果杨先生认为这些话本身是错的,那应该直接批评呀!我不过是个解释者、说明者,至多只是个按教材讲的教师呀!譬如“历史选择说”,难道杨先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怎样提出的吗?如果不赞成,为什么不直接批评?当然杨先生有保持沉默的自由,我也理解杨先生为了安全适可而止的智慧,但我只是将这层纸捅破了就成了善变,成了失节,成了无耻,成了杨先生的讥讽和批评的对象,这公平吗?

我变了吗?这些话我并非第一次说,至少已经说了五六年了。在网上传的另一篇就是当初在岳麓书院讲的,我在高校、图书馆、论坛讲过几十次了,基本内容和观点都没有变过,今后也不会变。我一直主张,在学术上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触犯政治的底线,更不应走极端。如果想搞政治,就堂堂正正搞,不要打着学术的旗号,更不要混在学术界累及他人。请杨先生扪心自问,难道你不是一样吗?

【附】 老鹤的几点疑问

老鹤:读罢葛剑雄教授的讲座内容和这个回应,我还是想提出几点疑问:
1)葛先生说过去历朝历代历史写作都要维护当朝合法性,所以今天的历史学家也必须如此,这是否把今天的共和国等同于两千年的帝王专制国家了?
2)什么是“国家利益”?这里的国家是强调国民还是强调统治者?例如清末昏聩无道的统治集团所作所为能代表四万万国民么?
3)所谓学术与宣传之两分,葛先生出版学术专著,算是学术还是宣传?头脑中的学术与外显的话语之间两层皮,学者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和道德勇气即a scholar’s integrity ?
4)葛先生似乎认为只有遵守“纪律”才能获得“无禁区”的空间,难道他真相信可以跟当局达成这样的交易么?
5)葛先生认为若要搞政治就不要打着学术的名号,这似乎把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关联给彻底切断了。胡适先生当年专门办杂志议论政治,倡言自由,而且这种言说都建立在渊博而清澈的学理根基上,难道这不是学者所当为者?(来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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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怀宏:历史不会只由胜利者来书写

歴史在加速3天前

文 | 何怀宏 

转自 | 东方历史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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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所谈的“历史”自然不是人们实际活动的第一手历史,而是被书写成文的第二手历史。

有一句名言“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甚至于“胜利者是不受责备的”。

这在以前的时代的确常常如此,但我现在想质疑这句话在今天的有效性,即我们观察到的社会、观念的改变,以及书写、发表、传播技术的巨变,或已使我们进入了这样一个新的时代:历史已不再可能仅仅是按照胜利者的意志和褒贬来书写的,甚至也不会仅仅是由那怕是比较客观公允、或具有超越精神的胜利者来书写。这不仅是指胜利者的观点和态度将有所调整,而是说不仅旁观者、失败者也将可以大量地自己书写自己的历史。这样,历史就将不会是仅仅一部简单的“成王败寇史”。 

这并不是说,历史将会是一部评价完全反过来的“败王成寇史”,或者认为历史的主流话语将一定会由失败者来提供,而是说历史将由此呈现一种多样性和多面性,而这样的比较全面的历史或将更接近于历史的真实。

我相信历史还是有一种基本的真实或真相的,而且同意兰克所说的历史写作者应当努力追求“如实直书”。“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女孩子”这句话,常常被误认为是胡适的原话,但这句话至少表现了一种现代比较流行的、具有相对主义倾向的历史观。而我们即便在某种程度上同意这句话,还是可以将“打扮”理解为从不同的立场所进行的对历史的解释,或者理解为从不同的观察角度所看到的历史现象,尽管理论解释和观察角度可以有种种不同,有一个比较基本的历史真实的核心还是存在的,即那还是一个“孩子”甚或“女孩子”的基本事实。

而对何谓“失败”与“成功”,以及“失败者”与“成功者”,我们或许也还要有一些辨析。“失败者”与“成功者”可以指人物,也可以指一个团体、一种势力、一种运动、一个政党或阶层、阶级等等。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将主要说人物,虽然他们也无疑总是代表着一种力量、利益或理念的。我们这里所说的“失败”与“成功”,将主要是行动领域内的,尤其是政治领域内的成功与失败。的确,这一领域内的“成败”有它的确定性,也相对好辨认,比如说,政治上的成功和失败常常就被理解为获得或巩固了政权,造成了对社会的巨大影响、乃至实现或基本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念等等。

但是,这种行动或“立功”领域的“成败”还是有局限性的,会和“立言”的思想观念领域和“立德”的道德领域不相称,不吻合甚至成反比的,其本身也还有一种从多长的时段看的问题。

秦始皇成不成功?他灭了也曾是相当强大的六国,统一了当时的“天下”,建立起一个福山所说的“第一个具有强大国家能力的国家”,但却旋即因迷信暴力和专制,“二世而亡”,也在后世留下持久的争议。甚至希特勒一度成不成功?他也曾让德国的经济从危机萧条转入飞速发展,使国土大量扩张,国民扬眉吐气,但也不久就因其暴虐残忍的侵略扩张而使一度不可一世的第三帝国灰飞烟灭。‘

他们或曾是“成功者”,但更是“失败者”。

还有一些更复杂的人物,比如凯撒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拿破仑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斯巴达战胜了雅典,但自身很快就在历史上湮没无闻,从后世看更远比雅典的影响要小。春秋时吴国灭了越国,而越国君主勾践卧薪尝胆,反过来又灭了吴国,但在越国灭了吴国之后我们还知道多少越国的事情?它也很快湮没无闻了。而另一方面,又有许多影响较逊、比较明显的政治上的“失败者”曾经也都一度是成功者,否则他们早就在历史上藉籍无名,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们了。

斯巴达战胜了雅典,但自身很快就在历史上湮没无闻

在这一意义上来看,历史的确不能是简单地从行动领域内的“成败”来观察,更不应简单地从一个短时段内的“成败”来观察。我们且不说另外的观念和精神领域了,涉及政治的知识分子,在观念和精神领域影响巨大的人们,在政治领域几乎常常都是“天生的失败者”。被卷入政治审判且被处死的苏格拉底、耶稣当时被人看作是“失败者”,有政治抱负的柏拉图、孔子也都可以说是政治领域的“失败者”。但有谁比他们在观念和精神领域更为成功呢?

所以,中国古代先贤所提出的“三不朽”是有道理的,是比较全面的衡量事、更是衡量人的标准。当然,这也是历史领域内的、而非超越信仰的“三不朽”,即中国古代先贤认为在历史中、而非永恒的彼岸长存的,不仅有正面的“立功”,还有“立言”和“立德”,而“立德”甚至可以说是更重要的。如果说除了成败没有另外的标准,世界将只会是一个纯功利的世界,甚至是一个把人降低为纯粹动物的弱肉强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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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构成了一个胜利者应当尽量比较客观公允,乃至让失败者也来撰写自己的历史的理由,即成败不能完全取代道德的评价,后者不能完全由前者来决定。这和走向开放与多元的现代世界潮流也是吻合的。而我们即便从中国古代的历史书写中,也还是能看到这样一种宽容精神的一些特征。

不谈各种野史笔记,即便是作为传统正史的二十四史,司马迁作为胜利者的汉朝的“太史公”,但同时个人又是政治上一个“失败者”的“刑余之人”,他所写的《史记》还是非常客观和公允的,比如他对项羽的“悲剧式英雄”的描写,对一些刘姓皇帝皇室劣迹的揭露和讽喻,以及在《史记》中所给予的从伯夷叔齐、到孔子、到陈胜吴广这样一些政治上并不成功者的较高地位,都可以看到他对许多仅仅从权力的观点看的“失败者”所体现的一种同情的理解和大度的精神,他对这些失败者绝没有在道德上进行“污名化”,对其中有些人甚至是相当赞许乃至敬仰的,他对政治的胜利者也没有大唱赞歌。这也许和汉代文网不密和他自己的道家思想都有关系,加上他的个人史学才华,遂使《史记》成为中国正史中一部最富有才情和独创性,同时也最富有兼容并包精神的开山之作。

到了二十四史的最后一部《明史》,这是由作为胜利者的清朝官修,集体撰写,在体例和史料上应当说更为严谨,更为考究,但文网也已加密,观点相当正统,然而,我们还是可以看到某种对失败的前朝人物的相对客观公允的叙述和评价,而不是持一种胜者皆善、败者皆恶的思维。

司马迁

从长远来说,最好的、最真实的历史可能还是旁观者、也是比较客观者撰写的历史。有些大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必须是隔开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看得比较清楚。而这时的历史书写者已不再是利益的当事人,不再容易受偏见的纠缠。有些善果或恶果也在较长的时间里才能比较充分地显示出来。

不过我们这里还是要着重讲失败者自己书写自己历史的意义。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失败者,有些失败者其实可能正是思想和道德上的先行者,实践某些后来大行其道的理念的先驱者,只是因为太超前或时运不济而失败;还有些成功和失败者在思想和道德上可能是“半斤八两”,只是在实力或武力的角逐中有些成功,有些失败;但的确也还有不少不仅在政治上失利,也在道德上失德的失败者。第一种失败者自然应当尽力书写自己的历史。而且,只要他们能够书写和传播自己的历史,他们实际上就不会完全失败,甚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书写”(广义的历史“书写”也包括口传、授徒讲学等等),他们的“书写”给他们带来了最后的胜利。孔子周游列国失败后尽全力整理历史经典,撰写《春秋》,对春秋时代的成功和失败者有自己的道德褒贬,而他的政治和道德理念也就因此留传下来了,他不能“为当世法”,却可以“为后世法”。如果这些失败者完全不去“书写”,他们也许就真的完全失败了。

而即便是上述最后一种政治和道德上都堪称失败的人们,我觉得也应当让,甚至鼓励他们自己撰写自己的历史,如此不仅可以留下大量的史料,也还是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些不易看到的历史侧面。


而且,失败且失德者也不就是始终如此,一生如此,他们也曾成功过,也做过一些好事。比如被认为要对文革“负责”的四人帮、林彪集团中的不少重要人物,近年来就都写了自己的回忆录或其他形式的文字资料,从而为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研究史料,而且也的确让我们看到了一些少有人知的历史场景,这就使我们对那一段历史的理解更加丰满了,更加接近真实了,而这对他们自己的个人形象其实也有一种弥补和修正的作用。有些失败者撰写的文字中自然还是会有掩饰或者美化,或者含有陈旧的偏见——但这种现象不仅在失败者那里存在,在胜利者那里也同样存在,而一些失败者反而可能更有可能吐露真情,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要失去的了,有时在失败之后也更有可能体会和看清人世间的真相。

所以,即便他们的回忆录中有一些曲笔,但我们应当相信,这对于有史识的人们是不难鉴别的,尤其不难为众多求真求实的史学同人在一种各自分工、而又互相协作和补充的努力中清楚地鉴别。而且,公正的历史评价恰恰是要通过分析、梳理和比较各种各样的史料,包括各种有偏见和谬误的史料来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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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历史的真实最怕的是完全没有史料,将档案尽行封锁、或使众人钳口;次之是只有“一家之言”、充斥片面褒贬的史料;而有各种各样见解和观点的丰富史料恰恰可以为形成比较客观公允的历史研究和评价开辟道路。

而给我们对一个新时代来临的相信还来自这样一个事实:像上述这些政治失败者的书写,在共和国的前二十多年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只要一个人被打倒,他就几乎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在一堆“恶名”之下完全沉沦,再也不可能发声。而今天他们都有可能纷纷出书,虽然有不少目前还是在境外出书,但研究历史者也都不难得到。我们期待有更多的开放,也一定会有更多的开放。当今要走向现代繁荣富强的中国是不可能自外于平等自由的世界潮流的,历史学也必然要和其他思想学术一样走向一个比较客观公允、通情达理的方向。 

而我们还要注意近数十年高科技的飞跃发展给这种思想学术的自由开放所提供的前人难以想象的便利条件。在传统社会、以致于霍布斯鲍姆所称的20世纪“极端的年代”,要保留、传递、出版文稿、甚至写作都很困难,但今天即便是想禁止失败者言论的胜利者,也难于完全封住他们的笔舌了。

发明了印刷术的传统中国的文化,在世界古代文明中已算是比较先进,一般的写作也有相当大的空间,但政治历史的写作还是要受到一定的限制,而过去刻版印书,也需要颇大的财力,且容易闹出动静,据说宋遗民郑思肖写出自己的《心史》之后,只能以铁函沉入井中,在四百年之后的明末才被发现。而明遗民王夫之,虽然也还是能够隐居写出自己的大量作品,但也只是到了近两百年之后的晚清,才由曾国藩兄弟所设的金陵书局大规模地刻印其遗书。

在20世纪的前苏联时期,一个异议作家也难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写出自己的作品,或者偷偷写出来了也不可能出版,他们得想方设法地保存其笔写的书稿,而要将书稿传递到国外出版也颇不容易。

但是,在当今的互联网时代,除了个别极端封闭的国家,人们可以廉价和容易地利用各种方式来进行写作,且很容易在网络上收集到各种历史典籍和资料,并将自己的作品分多处保存于各种介质如优盘、硬盘乃至云端。一个小小的芯片,就可以储存无数的资料、文件和书稿;而一次轻轻的点击,也可以将大量书稿、照片、摄像等资料轻易地传递出去。


专制的胜利者已不可能再垄断历史,甚至倾向于专制的政治家也不可能再轻易取得或保持胜利。政治上的欲求成功者越来越需要借助一种兼收广纳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标,实现自己的政治理念,他们需要有广阔的胸襟,或至少作出一种开明的姿态,直到真的变得开明。

当然,任何时代,任何情况下,都还是会有政治和行动领域的成功与失败,得意和失意。甚至我们也不敢担保人类自此之后就不会有历史的逆转和倒退。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我们至少可以判断说:一个失败者也完全可以参与来书写自己历史的新时代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