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归档: 2021年6月22日

辛子陵(宋科)先生辞世

2021年6月20日,北京时间20:51 辛子陵先生在北京市航天医院逝世,享年86岁。辛子陵是国防大学教授宋科的笔名,1935年生,河北安新人。图为他80岁生日摄于国防大学帅园。



讣告

慈父宋科(笔名辛子陵)于主历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日北京时间二十点五十一分因 病在北京市航天医院逝世,享年八十六岁。

先父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一日生,河北省安新县(现为雄安县)人。一九五零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九五九年参加中国共产党。大校军衔。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助教,军政大学政治研究室副主任,军事学院出版社社长,国防大学《当代中国》研究室主任等职。在职期间和退休以后,为批判极左思潮,拨乱反正,有重要著述问世:(1)一九七四年根据邓小平授意撰写《林氏春秋的破产》,对南昌起义和两军会合作正确解说,重新肯定朱德、贺龙元帅的历史地位,一九七四年七月邓小平主持军委办公会议讨论批准此文,一九七五年二月十八日在《解放军报》头版发表。(2)一九八三年应军事科学院《军事学术》杂志之约,撰写《恢复百团大战的历史地位》一文,全面肯定百团页 | 2大战及其组织者彭德怀元帅的历史功绩,以特约通讯员名义在增刊第 5 期发表。(3)一九八六年刘伯承元帅逝世后,受命代中共中央撰写悼词,中央一字未改照准,即是一九八六年十月十六日胡耀邦总书记在刘帅追悼大会上所致的悼词。(4)《毛泽东全传》一、二、三、四卷,一百五十万字,一九九三年毛泽东百年诞辰前夕由香港利文出版社出版,同年十二月由台湾学英文化事业公司推出六卷本台湾版,一九九六年七月由香港利文出版社推出《毛泽东全传新订本》,北京新华内部书店设专柜销售。(5)《林彪正传》,五十万字,二零零二年二月由香港利文出版社出版。(6)《红太阳的陨落————千秋功罪毛泽东》,七十万字,二零零七年七月由香港书作坊出版。(7)二零零八年在《炎黄春秋》发表《对资产阶级认识的历史变迁》,《合成一个新东西》等文章。(8)论文集《中共兴亡忧思录》,三十二万字,二零零九年十二月由香港天行健出版社出版,二零一零年二月第二版。在其中收录的二零零九年六月四日《学习段琪瑞——–致前总理李鹏书》一文中,呼吁为“六四” 平反,认为“经过二十年历史之检验,那次镇压的长远后果是为权贵资本主义,即官僚资产阶级的形成保了驾,护了航,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进步意义。‘六四’处置之大错特错,已如十日并照之明。”(9)《放言救党论国是》,二零一零年七月由香港书作坊出版。在其中收录的《救党三策———-2010 年春节辛子陵在上海与朋友座谈时的讲话》一文中,呼吁当局重新建党建政、向民主化转型,“妥善解决重新评毛、为‘六四’平反、为‘法论功’平反等问题,实现全民大和解”。在其中收录的二零一零年四月四日《反对个人崇拜第一人———-在纪念张志新烈士蒙难 35 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中,呼吁走出个人崇拜的误区,“中国不仅要走向富强,而且一定要走向民主。”(10)二零一零年十月一日前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李锐和前人民日报社长胡绩伟等二十三人发起的《执行宪法第 35 条,废除预审制,兑现公民的言论出版自由!──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公开信》的执笔人。

感谢父亲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是我们的人生楷模。他自年幼起,在逆境中从未沉沦退缩,以无比坚韧的信念和自强不息的精神,高度的自律和勤奋,一直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亲不仅给我们生命,并以自己的言行,教育我们怎样做人,怎样无愧于自己的人生。您又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我们的生活中时时给我们支持,鼓励,帮助,劝勉,为我们的一点一滴的进步衷心地高兴,给我们最多的祝福,最深的爱,最真诚的帮助。您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道光,因为有着您,我们在妈妈离世之后,仍然不曾迷失,仍然感受到家的
温暖和依托,感受到我们一直被关怀,被疼爱。谢谢父亲给我们的一切!!

父亲是儿女的荣耀。作为您的儿女,我们为有您这样的父亲,感到无比的骄傲。如今,您驾鹤西归,换了另一种方式来陪伴我们,虽然突然,虽然不舍,但也唯有接受这个事实,按照您希望看到的我们,努力走下去。谢谢您爸爸,我们永远爱您 !

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愿慈父安歇主怀。到了末期,必起来,享受你的福分。

因疫情限制,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十时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心慈”厅举行了由宋科亲属参加的遗体告别仪式。先父遗体并于当日火化。疫情限制结束后,我们将回国安葬先父的骨灰。辛子陵的亲朋好友和读者如有意撰文悼念,请发送至yuesong01@yahoo.com;电话 4037026178。

谨此讣告。


子 宋岳,女 宋丽哀告
北京时间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二日

送子陵兄    任彦芳

你是我同乡

你是我兄长

不忘相见日

敞怀诉衷肠

为我指方向

让我眼睛亮

兄不会离去

你仍在前方

预言正实现

理想闪光芒

黑夜即逝去

迎接新太阳

2021年6月22日晨六时于纽约


辛子陵(中)2017年10月8日与友人合影。

郑卜丁:戈尔巴乔夫静悄悄度过90岁生日

全现在APP 2021-03-14

作者丨郑卜丁

当谈及亡妻赖莎时,戈尔巴乔夫总会轻易地承认“赖莎去世后,生命的意义消失了。”1991年的圣诞之夜,时年60岁的戈尔巴乔夫,顶着暗红色形似美洲大陆的胎记,作为苏联首任,也是末任总统,缓缓地进行职位上最后一次讲话。随着他合上绿色的演讲稿文件夹,红色的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降下,苏联正式从历史舞台上谢幕。2021年3月2日,戈尔巴乔夫迎来了90岁的生日。与30年前相比,他依旧钟爱深色西装,只是体态由于糖尿病和多次手术,变得臃肿且笨拙,只能靠着助行器缓慢移动。新冠疫情以来,他没有缺席对国际大事发表评论,但更频繁地是,在空旷的住宅里,在隔离的医院中,抱怨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不来看望他。

2014年11月,柏林墙倒塌25年后,戈尔巴乔夫站在柏林勃兰登堡门前。图片:AFP

01

隔离中的诞辰静悄悄

“2016年,戈尔巴乔夫85岁生日那天,他亲自送了我一本传记《戈尔巴乔夫的一生》,并在书的扉页上写下‘90岁生日再会’,俄罗斯第一频道记者安东·弗尼茨基说。然而,戈尔巴乔夫没能信守诺言,医生建议90岁的他将与外界沟通次数降到最低,因为他是新冠病毒的最易感人群。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发言人弗拉基米尔·波利亚科夫透露,到90岁生日那天,戈尔巴乔夫已经在医院隔离了几个月。通过视频软件Zoom,戈尔巴乔夫与密友一起庆祝了生日。医院里的护士为他点亮了插着90岁蜡烛的双层蛋糕。戈尔巴乔夫看起来更加臃肿,他斜靠在椅背上,旁边只有他的前私人医生伊戈尔·鲍里索夫。

90岁的戈尔巴乔夫在医院亲生。图片:《共青团真理报》波利亚科夫说,3月2日清晨,戈尔巴乔夫的女儿和外孙女打来电话,“他(戈尔巴乔夫)笑得很开心。“当日,英国首相约翰逊、美国总统拜登、德国总理默克尔等也纷纷发来贺电。一如既往,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向戈尔巴乔夫送上90周岁祝福,“您当之无愧地属于卓越、非凡的一代风云人物之一,是杰出的当代政治家,对国家和世界历史进程发挥了重大影响。”普京在贺电中写道。

02

只能努力呼吸的年龄

“从64岁到75岁是老年,然后是晚年,然后只能努力呼吸 “,在75岁生日之前,戈尔巴乔夫这样谈论年龄。如今,他迈入90岁的大门。2006年,75岁生日当天,戈尔巴乔夫与亲朋好友相聚在莫斯科一家餐厅里,兴致高昂。他大声宣布,“此刻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在75岁生日派对上喝得个烂醉,不管它什么后果。“那的确是一个难忘的生日,大束的紫罗兰由亲朋好友送过来,紫罗兰被戈尔巴乔夫视作与已故爱妻赖莎美满生活的象征。2011年,戈尔巴乔夫的80岁生日宴会更加宏大。在伦敦阿尔伯特音乐厅的慈善晚会上,这位苏联总统的生日派对像是一场皇家庆典,主持人由莎朗·斯通和凯文·史派西担任,宴会招待花费超过400万卢布(约合35万元人民币)。

戈尔巴乔夫的80岁生日。不过在80岁派对的前几天,戈尔巴乔夫的身体已经亮起了红灯。他不得不接受脊椎手术,过程长达两个小时。然而,当他出现在80岁生日宴会时,依旧耐心地回答了记者们关于长寿的问题。他坦言之前常和妻子赖莎一起远足。而在赖莎去世后,他依旧坚持在任何季节任何天气每日步行六公里,然后冷热水交替冲澡。2016年,戈尔巴乔夫接受了一场心脏手术,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这一年,戈尔巴乔夫接受BBC记者史蒂夫·罗森伯格采访时,指着自己的手杖说,“看!现在我需要三只脚才能走动。”这让史蒂夫·罗森伯格不得不感叹,这位苏联政客永远不会丧失自己的幽默感。近30年来,戈尔巴乔夫居住在莫斯科郊区一栋政府出资建造的二层楼房中。浅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色调,让这栋房子看起来比附近其他的楼房更加朴素。俄罗斯政府为他提供了保安、司机、厨师和保姆。2020年末,由于身体状况和新冠疫情,戈尔巴乔夫再度住院。入院之前,戈尔巴乔夫一直在配合纪录片导演维塔利·曼斯基的拍摄。他对着摄像机抱怨,疫情以来,居住在德国的女儿和外孙女久久不来看他,抱怨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必须靠着房间内专门的直梯才能上二楼,不然走上去,要花费一年。“在空旷的房子里,戈尔巴乔夫独自坐在有着10几个人座位的长桌的一侧,向保姆要了一小杯伏特加,他用勺子盛出一颗醋栗放到嘴里,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妻子赖莎的照片。

03

生命的意义消失了

在这栋略显空旷的住宅中,通过一幅幅相片,赖莎的凝视无处不在。

2020年,戈尔巴乔夫在自己的家中,他与赖莎的合照随处可见。图片:manski-doc当谈及赖莎时,戈尔巴乔夫总会轻易地承认“赖莎去世后,生命的意义消失了。”在录制纪录片时,曼斯基曾追问道,“生命的意义就是一个女人,没有更高的含义吗?”戈尔巴乔夫反问说,“爱一个女人,并被她爱着,还需要什么更高的含义吗?”他仍能清晰地记得她的声音、笑声和香水的气味,以及他们如何在大学里相识。“第一次见到赖莎,她超凡脱俗,我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迷上了她,并认定她就是我要寻找的终身伴侣,”戈尔巴乔夫在回忆录中写道。1988年,戈尔巴乔夫与妻子赖莎在波兰。在近50年的婚姻中,赖莎分担与丈夫有关的一切事物,从国家大事到衣食住行。戈尔巴乔夫说,那都是因为爱。他甚至曾在采访中表示,“我最爱的是赖莎,第二才是政治。”但在1999年,赖莎被确诊患了不治之症白血病。在德国治病期间,戈尔巴乔夫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就像一对年轻的恋人。当时,俄罗斯媒体甚至宣布说,他们挖掘出了“本世纪最后一个爱情故事”。两个多月的昼夜陪伴,没能唤醒妻子,赖莎离开后,整个世界都看到了戈尔巴乔夫哀伤而又绝望的眼神。赖莎逝世13年后,81岁的戈尔巴乔夫出版了一本自传《孤独相伴》,作为献给亡妻迟到的礼物。直到现在,戈尔巴乔夫时常独自一人坐在赖莎的梳妆台前,看着她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件也没有舍得丢弃。

04

壮士暮年依然忙碌

赖莎去世后,戈尔巴乔夫以妻子赖莎·戈尔巴乔娃的名义成立了儿童癌症基金会,帮助和妻子一样身患癌症的患者。此外,他还成立了戈尔巴乔夫基金会,该基金会也成了戈尔巴乔夫公开活动的平台。“一旦闲下来了感觉会更糟。”戈尔巴乔夫曾经对记者表示。退休后的戈尔巴乔夫的确做了非常多的事情。他帮助儿童癌症患者,也关注环保,成立了“国际绿十字会“,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曾向他致电表示赞扬。2004 年,他同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意大利影星索菲亚·罗兰一起为俄罗斯音乐剧《彼得和狼》配音,令他意外获得了格莱美奖。他还成了炙手可热的广告代言人,他在1997年,带着外孙女,为必胜客拍了一条广告,酬金高达16万美元。10年后,一则LV的电视广告再度让人震惊——阴暗的天空下,戈尔巴乔夫坐在老式轿车里,窗外闪过的是破败的柏林墙。

戈尔巴乔夫出演LV的电视广告。图片:官网美国总统里根曾经要求他拆除的柏林墙,是广告最灰暗的一部分,却成了最大的亮点,其中不无讽刺。而路易威登公司透露,这部广告的创意,是来自戈尔巴乔夫本人。除此以外,近30年来,他已经出版了十多本传记,包括反思苏联解体的《不幸的改革者》,也有洞察当今俄罗斯社会的《新思维:全球化时代的政治》,以及回忆个人早期生活的《戈尔巴乔夫的一生》和追忆爱妻的《孤独相伴》。他也成为了一名戏路最窄的演员,只在演一个角色。在《再见!列宁!》、《战争之王》等电影中,他不断地回到1991年的那个圣诞节,一遍一遍宣布苏联解体。在IMDB中,可以查到由戈尔巴乔夫出演自己的电影有98个条目。

05

很多人不喜欢我

尽管90岁了,戈尔巴乔夫还是闲不住。戈尔巴乔夫基金会发言人波利亚科夫说,“在隔离之中,他(戈尔巴乔夫)还在编辑书籍和文章。“今年1月,美国国会爆发骚乱后,戈尔巴乔夫接受采访表示,骚乱明显是“提前计划好的”。他还说,这使大家对美国的前途命运产生疑问。拜登上任后,他还期待着,美国能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这份条约签署于2010年,旨在限制两国部署的战略核弹头和运载工具数量,是目前美俄之间唯一的军控条约,并被广泛视为全球军备控制的基础。新冠疫情以来,戈尔巴乔夫一直主张,所有国家都应该削减10%至15%的军事预算,作为联合抗击疫情的经费。不过年迈的戈尔巴乔夫也有些无奈,他说我希望世界和平,但已经很少有人听我的。甚至晚年的戈尔巴乔夫还清晰知道,俄罗斯人并没有那么喜欢他。2018年,他在《变化世界中的戈尔巴乔夫》新书发布会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在互联网上读了吗?那上面很多人不喜欢我。”在戈尔巴乔夫90岁生日这天,俄罗斯民意研究中心公布了一份民调,“51%的俄罗斯受访者认为,戈尔巴乔夫给俄罗斯带来了伤害。但同时,也有32%受访者指出,他们既看到了伤害,也看到了他为国家利益的考量。”

2018年5月9日,俄罗斯莫斯科,红场举行阅兵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3周年。戈尔巴乔夫出席,当地媒体称期间他曾暗自抹泪。一些经历过苏联一代的人依然怀念苏联时期的美好生活,以及苏联给民众带来的自豪感。普京也曾表示,“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就是没有良心;试图恢复过去的苏联,就是没有头脑。”就连戈尔巴乔夫自己也和苏联时代紧紧相连,除了一遍一遍重演解体那一天的情景,2020年末,他在莫斯科郊外空旷房间里接受采访时,还时常不经意地唱起苏联民谣,“在这个年龄,我不希望生活有任何收获,也完全不后悔……”唱到一半,他被自己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参考资料:https://www.kp.ru/daily/27246/4375643/https://www.mk.ru/politics/2020/12/04/k-bespomoshhnomu-mikhailu-gorbachevu-perestali-priezzhat-rodnye.htmlhttps://www.economist.com/books-and-arts/2021/01/16/the-life-and-love-of-the-soviet-unions-last-leaderhttps://www.imdb.com/name/nm0329784/?ref_=fn_al_nm_1《孤独相伴:戈尔巴乔夫回忆录》

父亲节,建议大家都来读一下潘虹日记:无法哭泣

猫妙妙 独立书斋 2020-06-21

多余的话——

年轻朋友,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潘虹了,可是对于50后,60后,70后来说,潘虹可是一代人的心中的偶像,可爱的女神。有必要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曾经风靡一时的杰出女演员。

潘虹:1954年11月4日出生于上海市,中国大陆女演员,表演艺术家。她是首位登上《时代周刊》和开创电视广告模特时代,并首任省级影协主席的华人艺人。

本文摘自《潘虹日记》,其背景是,1968年4月19日,那个失去人性的岁月里,潘虹爸爸的一个耳朵被别人撕下来一大半,羞辱之中,吃药自杀。第二天,潘虹妈妈去龙华火葬场想看潘虹爸爸最后一眼。可火葬场的人不让她进,并要她划清界线

潘虹妈妈只好委派10岁的女儿潘虹去处理。这里记述的是当时的情况,泣血的文字,让人泪奔。父亲节读这样的文字,泪不能禁,那个疯狂而没有人性的年代,再也不能来了。

以下为日记全文。敬请欣赏。

26年了,每到这一天,我总觉得冷。这来自心底来自骨髓的寒意,是26年前,我第一次迎面遇见死亡时,他留给我的。


前天,是父亲的忌日。可真正让我感知到死亡的,是26年前的今天,在龙华火葬场门口。


雕龙的烟囱,高高的矗立在阴霾的天空下,时不时“轰”地一下,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在料峭的春寒里,逐渐飘散,变淡。


我呆呆地看着它,感觉着死亡。这就是所有人的最后归途。这不是童话故事里那条通往天堂的道路。童话里的天堂路是开满了鲜花,是美丽的,而这烟囱如此丑陋。


爸爸死了。终于还是死了。


这就是结果。我终于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前一天的晚上,当我听到爸爸死讯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有一个结被松开了。我没有哭。我平静得不像他的女儿,甚至不像一个孩子


作为一个二类右派的女儿,作为一个老是听大人们悄悄议论着哪一个相熟的叔叔伯伯阿姨又没了的十岁女孩,冥冥中早就在等待着一种模糊而又清晰的可怕的东西,早就知道自己的家总有破碎崩溃的那一天。


那个晚上,结果来了。这就是结果。一个预料中的结果。


可是,尽管听过那么多的死亡,有过那么多的准备,当死亡真正降临在自己的身边,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的时候,总会留下一些特别深刻的东西。


对于我,那些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逼真那么鲜明地印在我的记忆里,连一个细节也不会忘记。


那个夜晚,煤气炉的水壶上温着一碗蛋炒饭,那是留给迟迟未归的母亲的。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妈妈却连人影也不见,也没有一个说明她要晚归的口信请人带回。我带着妹妹和外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问,会有什么事发生。可谁的心里都有预感,一定有什么事已经发生。


十一点多了,妈妈才回来。表情里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一件本该是淡灰色的夹衣,肩头已被屋外霏霏的冷雨淋成了深灰色。


我端蛋炒饭给她吃,她动了动筷,就打发我去睡。我刚一转身,她就对着外婆哭了。


她说爸爸死了,是自杀。昨天,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死了。

她说她今天去了龙华火葬场,想最后看他一眼。她在雨里站了很久,可他们不让她进。他们要她划清界线。

她回头来对我说:明天我也不能去,你给你爸爸送点东西去好吗?


好的,妈妈。我去。你别哭了。

我回答得那么冷静,连今天的我回想起来都有些诧异。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妈妈就把我叫起了床。


她打开爸爸的箱子,拿出套柞蚕丝的本白西服,一件白衬衣,一双相拼皮鞋,一双袜子,打成一个包袱,让我带去。她往我兜里塞了三十元钱,那是爸爸的一个同事打听了来告诉妈妈的,是用来收爸爸骨灰的钱。


然后,她送我上了43路公交车,把我交给了售票员。


龙华火葬场的门口,全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全都和我一样,手里提着个包袱。没有一个大人,只有替他们的父亲或母亲来承担一个结果的孩子们


看门的老头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到他跟前,他问我,“来看谁?”


我默默递上死亡通知单。他接过去。看一眼通知单,又看一眼我,说,等一下,就转身进去了。


他终于出来了。第一句就问我有没有给爸爸带袜子。他说他一个脚光着


我说带了。


“胸前吐得一塌糊涂,吃药死的,是不是?”他又问。


我点点头。


他停了停,又对我说:“回去不要告诉你妈妈,你爸爸的一个耳朵被撕下来一大半,挂在脸上呢。”


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爸爸死了,这是解脱。虽然那时的我根本还不懂得苦难的准确含义,也不懂得忍受苦难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但我的心里对生和死就有了一种极具体的感觉。


与其那样活着,不如这样死了。


这一刻,我懂事了。


我把钱递给他。他拍拍我的头,说,“回去听话一点。”我点点头。


我觉得,那种感觉,不像是一个老人在关照一个孩子什么,倒像是两个大人在达成一种默契。


高高的烟囱雕着龙,矗立在阴霾的天空下,真丑陋。浓浓的黑烟时不时地“轰”一下冒出来,在料峭的春寒里,逐渐飘散,变淡。


我一路走,一路扭着头看它,心里就想着回去要听妈妈的话,别做任何让她失望的事。


父亲的死给我的不是悲伤,而是悟性。


他的死,使我一下子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年龄,甚至超越了痛苦。但也就在那一刻,我彻底失去了我的童年。这样一种生命层次的飞跃,使我比同龄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更成熟,更知道怎样打理自己。因为我知道,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少给妈妈添麻烦。

于是,就有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捧着她父亲的骨灰盒,一个人坐硬席火车,从上海到哈尔滨,整整三天二夜。为的,是要替她的母亲送她的父亲回他的老家。


四月的哈尔滨,松花江还没完全解冻。第一次出门,我什么都不懂,连害怕也不太懂得。只知道,这条路我一定要走到底,一定要把妈妈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好,一定要把爸爸送回家。


北方的四月,一切都是冰冷的。


松花江是冰冷的。哈尔滨是冰冷的。父亲的骨灰是冰冷的。小女孩的心也是冰冷冰冷的。


哈尔滨,这个我生疏的城市,这个与我的生命有着一份无法割舍的亲缘的地方,让我冷得彻骨。


这种感觉,一直要到很久以后,因为拍戏常常重回哈尔滨,才慢慢暖和起来。


这些事都过去好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详细地记述过它们。今天不知怎么的,全都涌上来了。大概是前两天看了《辛德勒的名单》的缘故。


看那些灿若春花的生命,在转瞬间就烟消云散,我就在想,人类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浩劫,那么多的灾难。看那些犹太人在那里为生存挣扎,觉得生命真是脆弱极了,任何一点点意外都可能使它夭折


我一直觉得人的一生其实就考虑两大问题,爱与恨,生与死。其他的一切问题都是依附在这两大主题上的。尤其是生和死,它们的来与去,都由不得我们。我们只好主宰生和死之间的那短短的一段时光。活着,就活好它。


可是,一个人要活得有尊严,要死得有尊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