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寶:我的母親

最新!温家宝深情撰文:我的母亲

刘亿 知政前沿 2021-04-16

2020年12月,庚子年冬,温家宝的母亲杨志云去世,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走完了她的一生。她的儿子,大国总理温家宝,岗位上退休后,八年来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陪伴她走完最后人生路。母亲走后,温家宝写下《我的母亲》,深情回顾母亲的一生及对自己的影响,首次公开提到母亲写给他的两封信:2003年11月,温家宝刚担任第一届总理的时候,这位母亲写道,“你今天能位居人臣,如此高的地位,没有任何靠山,家里更不用说了,得来多么不易。你的性格是力求完美,但国家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很难做到完美。”她要求温家宝做到“要上通、要人和,千万记住孤树难成林。”这是温家宝最新的公开文章,情深意长,给人深思,特此在网络平台首发,以飨读者。

妈妈走了。她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人间,回到生养她那片土地上。

妈妈还在,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活在她深深爱着的学生们中,活在她眷恋的乡亲们中。

妈妈名叫杨志云(曾用名杨秀安),1921年农历11月14日生于天津北郊宜兴埠。父亲杨凤翔,是名村医,靠开个小药铺维持生计;母亲杨马氏,家庭妇女,不识字。

妈妈可能是姥爷、姥姥领养的孩子,人们都这么说,可妈妈至今不肯讲。姥爷、姥姥待她像亲闺女一样,谁也不愿再提这段往事。

妈妈生在苦难的时间和苦难的地方。

宜兴埠是津北重镇,自古是由津门去宝坻和冀东的必经之路,这一地理位置使它成为攻守天津的军事要地。

近代以来,由于内忧外患、战乱不断,宜兴埠长期处于灾难之中。妈妈童年时,家乡已是穷苦不堪、民不聊生的乡村。村子里是土道、土房、土炕,庄稼亩产不足百斤。人们多从事荞麦皮、麻杆、秫秸、香草等买卖,艰难度日。一首民谣道出了当时的情景:住土房、睡土炕,男人外经商、家中无米汤,孩儿哭叫饿、女人泪汪汪,麻杆换来玉米面,糊弄肚皮度饥荒。

1936年,姥爷因病去世,年仅45岁。药铺靠姥姥一人经营。姥姥请了山东两个姓赵的伙计,帮助料理药铺。除开药铺外,还租了“聋十爷”(姓杨的一户地主)的10亩地。

那年10月,日本侵略军在天津郊区进行了夺取平津的“假想敌”式的大规模演习。六七千名日军从宜兴埠外西北到东南,形成半月状弧形包围圈,枪声、炮声大作,许多庄稼和农田被毁。老百姓不敢出门,庄稼不能收割,生意不能做,生活困苦,衣食无着。

1937年4月22日,日本侵略军全面侵占华北的战争迫在眉睫,决定修建临时飞机场,为向天津空运兵员和物资做准备。地址选在宜兴埠村东南。当时许多农田被毁,许多农民被抓去干活,使宜兴埠又一次受到损害。“七.七”卢沟桥事变,标志着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的开始。

1937年2月至1938年1月,父亲在宜兴埠士范小学任教。这期间,父亲和母亲恋爱结婚。1938 年4月,父亲考人国立北京师范学院(后改为北京师范大学)文科史地组(后改为史地系)。那一年妈妈生了第一个儿子,爷爷给他起名光华(光复中华之意),不幸仅活了一岁,因患肺炎而天折。

1942年9月15日(农历八月初六),妈妈在国难中又生下了我。爷爷心疼,给我起名“家宝”。那一年,日寇在华北大扫荡,津北一带也成了他们“清乡”和实行“三光”政策的地方。

10月的一天,一股日寇进入宜兴埠,将全村老小集中村西南广场,四周架起机枪对着村民,威逼交出八路军。妈妈抱着刚出满月的我挤在人群中,惊恐万分。鬼子吼叫着,扬言不交人就开枪。场院一-片寂静, 妈妈怕我哭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在兵荒马乱中,药铺开得不安宁。伪军、国军常来骚扰。一天下午,妈妈正在屋里靠着窗户的地方用木盆洗衣服,一只狗卧在外面窗下,妈妈并未看见。突然来了一群伪军,开枪把狗打死。妈妈埋头洗衣服,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枪声把她惊呆了,放下衣服,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被吓坏了,紧紧抱住妈妈,躲在她背后。这时,只听到外边一片狂笑声。

1948年12月,平津战役进人第二阶段,解放军攻打天津。国民党守军为了空室清野,扫清射界,下令放火烧毁了津北70多个村庄的农舍,致使14万村民毁屋丧家。宜兴埠被烧民房200多间。爷爷全家住在西下坡,房子全部被烧为灰烬,1926 年办的士范小学也被烧得荡然无存。姥姥家和她的小药铺没有幸免。已是年过半百的姥姥随村民仓惶逃难,在路上把随身带的一.点积蓄全部丢失。看着经营多年的小药铺没了,家没了,又身无半文,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悲痛欲绝,痛苦多日,自此一病不起,于1949年逝世,终年51岁。

那些日子里,妈妈要服侍姥姥,又要照顾我,还要处理小药铺的后事。我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沉重、很难过。

妈妈好强、自立、向上。

解放前,为了苦苦支撑起这个家,妈妈到处找工作,先后在宜兴埠士范小学、天津县七区中心校任教。她深知每份工作都来之不易,因而十分珍惜。抗战胜利前后( 1944 年7月至1946年7月),她曾在天津“马大夫医院”护士学校学习,后因我无人照管而辞职。

妈妈上学不多,为了找工作,曾上过师范专科学校培训班、簿记夜校。三十多岁的人,又要操持家务、管教孩子,又要上课、写作业。1954 年,她忍痛离家,和一群年轻人赴甘肃支教。在天水伏羲小学当一名教师,一去就是大半年。那一年我才12岁,刚上初中。爸爸上班,无暇照顾我,晚上还要和爸爸一起做饭。就在那时,我学会了蒸窝头、熬稀饭。三岁的妹妹寄养在五姑奶奶家。

妈妈1959年到东门里小学担任语文教师兼班主任。她年轻时读书多,语文基础坚实。她的学生于亚回忆:我们语文课一直由杨老师教。同学们很喜欢上她的课,从拼音识字开始,到读书作文,每堂课都讲得清清楚楚。朗读课真的把人带入课文中,几遍下来基本上就能背诵了。她腹有诗书,最爱讲故事,让同学们懂得做人的道理。

学生孙秀庭回忆:杨老师为我们打下的基础异常严格、扎实。记得老师有一根教鞭,至今它点在黑板上的“哒哒”声有力地回响在我耳边。往深处理解,老师在教授知识的同时,潜移默化地给我们灌输做人的道理,处事的准则,渐渐地,我们班具备了一种班风:它是被学习的风气引导的、自觉自律的、注重道德品质的。

于亚问:我们身上是不是都具有一种为一个信念献身的精神?

我说有,会为某种崇高美而感动。如果为一个正义的事业去战斗,即使献身也在所不惜——即便到了这个年龄仍然是这样。孙秀庭答。

妈妈到了九十多岁高龄,她的学生仍然惦念她。他们在事业上都有成就了,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经常提到杨老师:

我们的杨老师到了人生九十多岁的高龄,我们仍然是有老师在的孩子,这是我们人生一大幸事。如今已年近古稀的学生们]这样回忆老师。

2010年元旦前夕,学生们为杨老师九十大寿祝寿合影

(右起:孙秀庭、刘群义、鲍学智、于亚、刘尔兰、李志强、潘笑菊、崔玉仁)

妈妈是个极富同情心的善良人。

妈妈同情穷人。

宜兴埠庙前邻居韩家是贫农,孩子多,生活困难,偏偏全家都患上肺结核。妈妈从年轻时就和他们家是朋友。解放后,韩家只有一对姊弟(韩玉琴、韩富奎)在天津。妈妈在自家生活窘迫的情况下,照顾这对孤儿,直到姐姐在国棉七厂找到工作,弟弟在天津35中毕业,当上体育教师。韩富奎在35中上学时无处可住,妈妈让他住在自己家中,九平方米的小屋本来拥挤不堪,又添了个大小伙子。

我家居住的西里大街达摩庵前胡同,是社会底层市民生活的地方,他们都靠劳动和经营而生活,收入低微,勉强度日。随着时间的变化,这里的房屋愈来愈破旧,道路愈来愈泥泞,胡同越来越混乱,居民越来越拥挤。

刚搬来时,胡同里来了一户读书人家,人们相待都很客气。称父亲“温先生”、母亲“杨老师”。父母亲为人老实,待人谦和,与每家相处得都很好。

房东刘奶奶,孤身一人,无亲人照顾,靠租赁院里两间房子和一点积蓄为生。我家租住院里靠外的一间北房,住了四十多年。妈妈对老人很好,房租虽贵些,但一直按时付款,还时常给老人送点东西。院落、茅厕、厨房收拾得利利索索。“文革”期间,我家被“疏散”到农村;“文革”后又回到这里,直到街区拆迁才搬家。

胡同邻里许多人家都是妈妈的朋友。他们当中有蹬三轮车的、开拔丝作坊的,开酱园的,还有孤儿寡母。父母与他们交往不深,但彼此相处是热情真诚的,有时还互相帮助。这里没有职业和文化的隔阂,没有虚情假意。多年来,父母没有与一户人家闹过不和。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当家里受难时,街坊悄悄同情我们,在晚上没人的时候撕去胡同里给爸爸贴的大字报,没有一户落井下石的。

记得,那时家里饭菜很简单,每顿饭一般只有一个菜,很少吃肉。有时让我到肉铺买上两毛钱肉,还要说明要肥瘦,这就是改善伙食了。遇到年节喜庆之日,家里吃顿“捞

面”,妈妈总是端着满满一碗面条, 放好炸酱和菜码,给邻居一家家送去。这是妈妈对邻里的心意,也是她待人的热忱。

妈妈一生简朴,活得清白。

解放后,1950 年,爸爸、妈妈和我搬到天津,租住只有几平方米的一间小屋,可谓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爸爸的工资每月仅37元,可光房租就要8元(一袋面粉钱)。这间小屋伴我们全家几十年,其间家里又添了妹妹和弟弟。妈妈省吃俭用,我们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就是这样,工资上月接不到下月,每月还要借点钱。那时,爸爸有个小本子,专门记账用的。

我从小就知道生活的艰辛,简朴的生活习惯贯穿一生。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妈妈给我做了双新布鞋。那天,我高兴地穿上新鞋.上学,不巧下学时正赶上大雨。我到家时,妈妈冒雨倚门等候,远远望着我光着两脚走路,手里抱着那双新布鞋。她赶忙跑到我跟前,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在雨中,我望着妈妈,她流泪了,满脸是泪水和雨水。

人穷志不短,妈妈严格要求自己,同时也严格要求自己的孩子。记得天津刚刚解放,城里无安身之地,家乡房子已毁,爸爸、妈妈带着我回到宜兴埠,暂借一远房亲戚的一间房子住,我在爷爷租用村中杨家下场仓库作校舍的士范小学继续上学。

一天,我在街上捡了一分钱放在衣兜里,被妈妈发现了。她边打边问钱是哪儿来的,竟把一个扫帚打散了。从那时,我就懂得一个道理,不是自己的钱一分不能要。这个道理我记在心里几十年,一次都没违反过。

妹妹比我小9岁,她.上幼儿园经常是我接送的。一次下学回家,她带回了一个布娃娃。妈妈追问她是从哪儿拿来的,她只是哭,硬是说不清楚。妈妈让我带着妹妹立刻把娃娃送回园里。到幼儿园才弄清楚是园里给每个孩子发的。

妈妈脾气不好,对孩子从不溺爱,十分严厉。现在回想起来,妈妈在我小时候对我的教诲,让我终生受益。

妈妈是把这样的事情作为道德的根本,严格要求全家。天津刚解放那年,爸爸考入华北人民革命大学,毕业后曾在天津市工商局工作一段时间。当时,正值私营工商企业改造时期,爸爸的工作需要同私营工商企业者打交道。妈妈非常警觉,经常嘱咐爸爸千万不能收人家任何钱和物。爸爸非常老实,从不沾惹是非,更不拿人一分钱,结果,在以后的“三反五反”运动中,自身干干净净。

妈妈一生结交的都是同事、邻居、普通百姓,从未高攀过一个当官的。1978 年在农村待了近10年才得以落实政策,回到原来的家一达摩 庵前胡同那间狭小破烂的小屋,在这里一住又是15年。1985 年我调人中央,妈妈从未因我的升迁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更没有打我的旗号给家里办过任何事情。妈妈和爸爸一生从事神圣的教育事业,全靠微薄的工资度日,死后没有留下任何财产和积蓄。

妈妈坚强而有主见。

从我记事时起,就看到家里的大小事情都得她操心、拿主意。爸爸一生艰辛、坎坷。他经历新旧两个社会,在沧桑世事中,安分守己,只希望活得太平,但终于也没有逃脱政治的漩涡。1959 年“审干”期间,因“历史问题”,他离开了多年的教师岗位,被“限制使用”。开始在农场劳动,后来到校图书馆工作。那些年,家里仿佛出了大事情,妈妈忧心忡忡,又要劝解爸爸,又要照料全家。

“文化大革命”的灾难落在我们家中。爸爸被揪斗,关在学校监视居住,停发工资。大字报从家门贴到胡同。妈妈从自己不多的工资中,先给爸爸留足伙食费,自己亲自送到学校。她不放心这点钱能否送到爸爸手中,非让造反派给收条为据。1970 年,全家又被强制疏散到农村。先是要全家到内蒙古五原(妹妹当时在通辽下乡),当时父母已年过半百,实难带幼子适应那里的环境。经反复交涉、多方联系,后改迁到天津市北郊区小淀公社劳动,一待就是六年。粉碎“四人帮”后,爸爸调到天津北郊区宜兴埠九十六中学做教员。

1978年11月5日,天津市河北区教育局作出关于父亲政治历史问题的复议意见,认为“文革”期间的审查,“未发现新问题”。1979年6月26日,天津市河北区教育局又撤销1958年作出的《关于对温刚限制使用的意见》。1982年办理退休手续,1986 年改为离休。

父亲能忍,但有个性。我刚满周岁时,正赶上日寇清乡、扫荡,行人过道卡,均要严格盘查,不准带一粒大米。有一次,妈妈因奶水不够,让父亲买点米带回家。天黑了,爸爸怀揣一包大米过路卡,日寇持枪盘查,非要搜身不可,父亲宁死不依,差点被刺刀挑死。

“文革”期间,父亲被关在学校,经常遭受野蛮的“审讯”和打骂。一天,造反派一拳将父亲的脸打肿,眼睛被“封”得看不见东西。父亲忍无可忍,指着心口说:“小子,朝这儿打!”

他虽然有些倔强,但常念及全家老小,能忍非常人所能忍的苦痛,变得更加少言寡语。没事时,经常抄写古诗词或报刊中有意思的文章,以解惆怅之情。

妈妈最理解他,仿佛只有她能窥见他内心那些难以言表的思想和感情。她从不埋怨父亲,反而总是宽慰和体贴他。他们相濡以沫七十五载。

父亲没有留下什么,他把艰辛、苦痛和挚爱都带走了,走得那么安详,仿佛这个世界就给他这条路。

妈妈教我做人。

妈妈爱读古书,经常给我讲岳飞、文天祥、诸葛亮等历史人物的故事,也讲我熟悉的长辈往事。她做家务时,我常缠在她身边,她边做活边给我讲故事。妈妈常说,人要努力、向上。她总是把做人、志向、责任同刻苦、认真结合起来,使我深切懂得人不仅要有作为,首先要学会做人。妈妈这些话深深触动了我的心。我常边听边落泪,下决心为国家和人民而努力学习,做一个有气节、有学识、有本领的人。每每忆起妈妈说话的神情和至今难以忘却的话语,我从心中油然萌发一-种崇敬和感激之情 。

对于我担当大任,妈妈是忧虑的。我手中一直保存母亲的两封信。一封信写在2003年11月,我刚担任第一届总理的时候;一封写在2007年10月,我即将担任第二届总理的时候。

第一封信写道,“你今天能位居人臣,如此高的地位,没有任何靠山,家里更不用说了,得来多么不易。你的性格是力求完美,但国家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很难做到完美。”她要求我做到“要上通、要人和,千万记住孤树难成林。”

第二封信写道,“过去五年的成就是你用心血换来的,来之不易。后五年的工作是艰难复杂的,继续保持,谈何容易。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百姓,经济又是这么错综复杂,许多事情都要你一一完成,其效果能达到一半,就谢天谢地了。这么多事,你一个人肩膀有多宽能承受得住?这就需要大家同舟共济,平平稳稳渡过五年难关。”

妈妈的心在孩子身上,也在国家身上。她每天看新闻,了解国内外大事。她从不过问我的工作,但经常用各种方式告诉我群众的反映,提醒我注意。

2009年2月2日,我在英访问期间,专程到剑桥大学发表演讲。那一天,雪下得很大,剑桥礼堂座无虚席。我演讲的题目是《用发展的眼光看中国》。我以充满感情的话语,向师生们介绍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演讲博得阵阵掌声。

临结束时,出现一个“插曲”。一名西方模样的学生扰乱会场,大喊大叫,并向主席台扔鞋子。我昂首站立,不为所动,表现出冷静和镇定。会场安静后,我讲道:“这种卑鄙的伎俩,是不能破坏中英两国人民友谊的。”“人类的进步、世界的和谐,是历史潮流,是任何力量不可阻挡的。”我的话引|起会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我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坐在电视机前收看电视直播的母亲,因担心儿子和受到刺激,而突患脑血管栓塞,从此视力减退、说话困难、行走不便。那一年母亲已88岁高龄。

我退休了,在中南海工作了28年,其中担任总理十年。对我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做官” 本是偶然之事。我奉命唯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受事之始,即常作归计。

退休之后,回到妈妈身边,我的心情很高兴,但看到她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又感到难受。八年来,我很少外出,经常陪伴她。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妈妈的爱,妈妈的恩情是无法报答的。她的许多教诲已经渗透到我的细胞中、融人我的血液中。人们之间许多事是可以相互模仿的,甚至是苦心孤诣做作的。但是,唯有真诚、朴实和善良的情感和心灵是做不了假的。只要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同情心,看他在危难中的勇气,看他在关系国家前途命运关键时刻的担当精神,就可以窥见他的真实。我同情穷人、同情弱者,反对欺侮和压迫。我心目中的中国应该是一个充满公平正义的国家,那里永远有对人心、人道和人的本质的尊重,永远有青春、自由、奋斗的气质。我为此呐喊过、奋斗过。这是生活让我懂得的真理,也是妈妈给予的。

阅读 10万+文章已于2021/04/16修改

温总理撰文追忆《我的母亲》

温家宝 温暖世界 2021-04-17

特别说明:本文于2021年3月25日—4月15日分四期连载在《澳门导报》。本公众号并未授权转载,仅供阅览,如需删除请后台联系。

我的母亲

媽媽走了。她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人間,回到生養她那片土地上。

     媽媽還在,她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活在她深深愛著的學生們中,活在她眷戀的鄉親們中。

     媽媽名叫楊志雲(曾用名楊秀安),1921 年農曆 11月 14 日生於天津北郊宜興埠。父親楊鳳翔(作者的姥爺,編者注),是名村醫,靠開個小藥鋪維持生計;母親楊馬氏(作者的姥姥,編者注),家庭婦女,不識字。

     媽媽可能是姥爺、姥姥領養的孩子,人們都這麼說,可媽媽至今不肯講。姥爺、姥姥待她像親閨女一樣,誰也不願再提這段往事。

     (20世紀90年代,作者的父母在北京西城區文津街舊宅合影)

媽媽生在苦難的時間和苦難的地方。

     宜興埠是津北重鎮,自古是由津門去寶坻和冀東的必經之路,這一地理位置使它成為攻守天津的軍事要地。

     近代以來,由於內憂外患、戰亂不斷,宜興埠長期處於災難之中。媽媽童年時,家鄉已是窮苦不堪、民不聊生的鄉村。村子裡是土道、土房、土炕,莊稼畝產不足百斤。

     人們多從事蕎麥皮、麻杆、秫秸、香草等買賣,艱難度日。

一首民謠道出了當時的情景:

     住土房、睡土炕,男人外經商、家中無米湯,孩兒哭叫餓、女人淚汪汪,麻杆換來玉米麵,糊弄肚皮度饑荒。

     1936 年,姥爺因病去世,年僅 45 歲。藥鋪靠姥姥一人經營。姥姥請了山東兩個姓趙的夥計,幫助料理藥鋪。除開藥鋪外,還租了“聾十爺”(姓楊的一戶地主)的 10畝地。

     那年 10 月,日本侵略軍在天津郊區進行了奪取平津的“假想敵”式的大規模演習。六七千名日軍從宜興埠外西北到東南,形成半月狀弧形包圍圈,槍聲、炮聲大作,許多莊稼和農田被毀。老百姓不敢出門,莊稼不能收割,生意不能做,生活困苦,衣食無著。

     1937 年 4 月 22 日,日本侵略軍全面侵佔華北的戰爭迫在眉睫,決定修建臨時飛機場,為向天津空運兵員和物資做準備。地址選在宜興埠村東南。當時許多農田被毀,許多農民被抓去幹活,使宜興埠又一次受到損害。“七•七”盧溝橋事變,標誌著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的開始。

     1937 年 2 月至 1938 年 1 月,父親在宜興埠士范小學任教。這期間,父親和母親戀愛結婚。1938 年 4 月,父親考入國立北京師範學院(後改為北京師範大學)文科史地組(後改為史地系)。那一年媽媽生了第一個兒子,爺爺給他起名光華(光復中華之意),不幸僅活了一歲,因患肺炎而夭折。

     1942 年 9 月 15 日(農曆八月初六),媽媽在國難中又生下了我。爺爺心疼,給我起名“家寶”。那一年,日寇在華北大掃蕩,津北一帶也成了他們“清鄉”和實行“三光”政策的地方。

     10 月的一天,一股日寇進入宜興埠,將全村老小集中村西南廣場,四周架起機槍對著村民,威逼交出八路軍。媽媽抱著剛出滿月的我擠在人群中,驚恐萬分。鬼子吼叫著,揚言不交人就開槍。場院一片寂靜,媽媽怕我哭鬧,把我緊緊抱在懷裡。

     在兵荒馬亂中,藥鋪開得不安寧。偽軍、國軍常來騷擾。一天下午,媽媽正在屋裡靠著窗戶的地方用木盆洗衣服,一隻狗臥在外面窗下,媽媽並未看見。突然來了一群偽軍,開槍把狗打死。媽媽埋頭洗衣服,沒看見外面發生的一切,槍聲把她驚呆了,放下衣服,半天說不出話來。我被嚇壞了,緊緊抱住媽媽,躲在她背後。這時,只聽到外邊一片狂笑聲。

    1948 年 12 月,平津戰役進入第二階段,解放軍攻打天津。國民黨守軍為了空室清野,掃清射界,下令放火燒毀了津北 70 多個村莊的農舍,致使 14 萬村民毀屋喪家。宜興埠被燒民房 200 多間。爺爺全家住在西下坡,房子全部被燒為灰燼,1926 年辦的士范小學也被燒得蕩然無存。姥姥家和她的小藥鋪沒有倖免。
     已是年過半百的姥姥隨村民倉惶逃難,在路上把隨身帶的一點積蓄全部丟失。看著經營多年的小藥鋪沒了,家沒了,又身無半文,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她悲痛欲絕,痛苦多日,自此一病不起,於1949 年逝世,終年 51 歲。

     那些日子裡,媽媽要服侍姥姥,又要照顧我,還要處理小藥鋪的後事。我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很沉重、很難過。


媽媽好強、自立、向上。

     解放前,為了苦苦支撐起這個家,媽媽到處找工作,先後在宜興埠士范小學、天津縣七區中心校任教。她深知每份工作都來之不易,因而十分珍惜。抗戰勝利前後(1944年 7 月至 1946 年 7 月),她曾在天津“馬大夫醫院”護士學校學習,後因我無人照管而辭職。

     媽媽上學不多,為了找工作,曾上過師範專科學校培訓班、簿記夜校。三十多歲的人,又要操持家務、管教孩子,又要上課、寫作業。1954 年,她忍痛離家,和一群年輕人赴甘肅支教。在天水伏羲小學當一名教師,一去就是大半年。那一年我才 12 歲,剛上初中。爸爸上班,無暇照顧我,晚上還要和爸爸一起做飯。就在那時,我學會了蒸窩頭、熬稀飯。三歲的妹妹寄養在五姑奶奶家。

     媽媽 1959 年到東門裡小學擔任語文教師兼班主任。她年輕時讀書多,語文基礎堅實。

  她的學生于亞回憶:

     我們語文課一直由楊老師教。同學們很喜歡上她的課,從拼音識字開始,到讀書作文,每堂課都講得清清楚楚。朗讀課真的把人帶入課文中,幾遍下來基本上就能背誦了。她腹有詩書,最愛講故事,讓同學們懂得做人的道理。

  學生孫秀庭回憶:

     楊老師為我們打下的基礎異常嚴格、扎實。記得老師有一根教鞭,至今它點在黑板上的“噠噠”聲有力地迴響在我耳邊。往深處理解,老師在教授知識的同時,潛移默化地給我們灌輸做人的道理,處事的準則,漸漸地,我們班具備了一種班風:它是被學習的風氣引導的、自覺自律的、注重道德品質的。

  于亞問:我們身上是不是都具有一種為一個信念獻身的精神?

     我說有,會為某種崇高美而感動。如果為一個正義的事業去戰鬥,即使獻身也在所不惜——即便到了這個年齡仍然是這樣。孫秀庭答。

     媽媽到了九十多歲高齡,她的學生仍然惦念她。他們在事業上有成就了,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還經常提到楊老師:

      我們的楊老師到了人生九十多的高齡,我們仍然是有老師在的孩子,這是我們人生一大幸事。

     如今已年近古稀的學生們這樣回憶老師。

媽媽是個極富同情心的善良人。

      媽媽同情窮人。

     宜興埠廟前鄰居韓家是貧農,孩子多,生活困難,偏偏全家都患上肺結核。媽媽從年輕時就和他們家是朋友。解放後,韓家只有一對姊弟(韓玉琴、韓富奎)在天津。媽媽在自家生活窘迫的情況下,照顧這對孤兒,直到姐姐在國棉七廠找到工作,弟弟在天津 35 中畢業,當上體育教師。韓富奎在 35 中上學時無處可住,媽媽讓他住在自己家中,九平方米的小屋本來擁擠不堪,又添了個大小夥子。

     我家居住的西門裡大街達摩庵前胡同,是社會底層市民生活的地方,他們都靠勞動和經營而生活,收入低微,勉強度日。隨著時間的變化,這裡的房屋愈來愈破舊,道路愈來愈泥濘,胡同越來越混亂,居民越來越擁擠。

     剛搬來時,胡同裡來了一戶讀書人家,人們相待都很客氣。稱父親“溫先生”、母親“楊老師”。父母親為人老實,待人謙和,與每家相處得都很好。

     房東劉奶奶,孤身一人,無親人照顧,靠租賃院裡兩間房子和一點積蓄為生。我家租住院裡靠外的一間北房,住了四十多年。媽媽對老人很好,房租雖貴些,但一直按時付款,還時常給老人送點東西。院落、茅廁、廚房收拾得利利索索。“文革”期間,我家被“疏散”到農村;“文革”後又回到這裡,直到街區拆遷才搬家。

     胡同鄰里許多人家都是媽媽的朋友。他們當中有蹬三輪車的、開拔絲作坊的,開醬園的,還有孤兒寡母。父母與他們交往不深,但彼此相處是熱情真誠的,有時還互相幫助。這裡沒有職業和文化的隔閡,沒有虛情假意。多年來,父母沒有與一戶人家鬧過不和。這種關係一直持續到那個“史無前例”的年代。當家裡受難時,街坊悄悄同情我們,在晚上沒人的時候撕去胡同裡給爸爸貼的大字報,沒有一戶落井下石的。

     記得,那時家裡飯菜很簡單,每頓飯一般只有一個菜,很少吃肉。有時讓我到肉鋪買上兩毛錢肉,還要說明要肥瘦,這就是改善伙食了。遇到年節喜慶之日,家裡吃頓“撈面”,媽媽總是端著滿滿一碗麵條,放好炸醬和菜碼,給鄰居一家家送去。這是媽媽對鄰里的心意,也是她待人的熱忱。


媽媽一生簡樸,活得清白。

     解放後,1950 年,爸爸、媽媽和我搬到天津,租住只有幾平方米的一間小屋,可謂家徒四壁,身無分文。爸爸的工資每月僅 37 元,可光房租就要 8 元(一袋麵粉錢)。這間小屋伴我們全家幾十年,其間家裡又添了妹妹和弟弟。媽媽省吃儉用,我們的衣服都是補了又補。就是這樣,工資上月接不到下月,每月還要借點錢。那時,爸爸有個小本子,專門記帳用的。

     我從小就知道生活的艱辛,簡樸的生活習慣貫穿一生。

     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媽媽給我做了雙新布鞋。那天,我高興地穿上新鞋上學,不巧下學時正趕上大雨。我到家時,媽媽冒雨倚門等候,遠遠望著我光著兩腳走路,手裡抱著那雙新布鞋。她趕忙跑到我跟前,一把把我摟在懷裡。在雨中,我望著媽媽,她流淚了,滿臉是淚水和雨水。

     人窮志不短,媽媽嚴格要求自己,同時也嚴格要求自己的孩子。記得天津剛剛解放,城裡無安身之地,家鄉房子已毀,爸爸、媽媽帶著我回到宜興埠,暫借一遠房親戚的一間房子住,我在爺爺租用村中楊家下場倉庫作校舍的士范小學繼續上學。

     一天,我在街上撿了一分錢放在衣兜裡,被媽媽發現了。她邊打邊問錢是哪兒來的,竟把一個掃帚打散了。從那時,我就懂得一個道理,不是自己的錢一分不能要。這個道理我記在心裡幾十年,一次都沒違反過。

     妹妹比我小 9 歲,她上幼稚園經常是我接送的。一次下學回家,她帶回了一個布娃娃。媽媽追問她是從哪兒拿來的,她只是哭,硬是說不清楚。媽媽讓我帶著妹妹立刻把娃娃送回園裡。到幼稚園才弄清楚是園裡給每個孩子發的。

     媽媽脾氣不好,對孩子從不溺愛,十分嚴厲。現在回想起來,媽媽在我小時候對我的教誨,讓我終生受益。

     媽媽是把這樣的事情作為道德的根本,嚴格要求全家。天津剛解放那年,爸爸考入華北人民革命大學,畢業後曾在天津市工商局工作一段時間。當時,正值私營工商企業改造時期,爸爸的工作需要同私營工商企業者打交道。媽媽非常警覺,經常囑咐爸爸千萬不能收人家任何錢和物。爸爸非常老實,從不沾惹是非,更不拿人一分錢,結果,在以後的“三反五反”運動中,自身乾乾淨淨。

     媽媽一生結交的都是同事、鄰居、普通百姓,從未高攀過一個當官的。1978 年在農村待了近 10 年才得以落實政策,回到原來的家——達摩庵前胡同那間狹小破爛的小屋,在這裡一住又是 15 年。1985 年我調入中央,媽媽從未因我的升遷向組織提過任何要求,更沒有打我的旗號給家裡辦過任何事情。媽媽和爸爸一生從事神聖的教育事業,全靠微薄的工資度日,死後沒有留下任何財產和積蓄。

媽媽堅強而有主見。

     從我記事時起,就看到家裡的大小事情都得她操心、拿主意。爸爸一生艱辛、坎坷。他經歷新舊兩個社會,在滄桑世事中,安分守己,只希望活得太平,但終於也沒有逃脫政治的漩渦。1959 年“審幹”期間,因“歷史問題”,他離開了多年的教師崗位,被“限制使用”。開始在農場勞動,後來到校圖書館工作。那些年,家裡仿佛出了大事情,媽媽憂心忡忡,又要勸解爸爸,又要照料全家。

     “文化大革命”的災難落在我們家中。爸爸被揪鬥,關在學校監視居住,停發工資。大字報從家門貼到胡同。媽媽從自己不多的工資中,先給爸爸留足伙食費,自己親自送到學校。她不放心這點錢能否送到爸爸手中,非讓造反派給收條為據。1970 年,全家又被強制疏散到農村。先是要全家到內蒙古五原(妹妹當時在通遼下鄉),當時父母已年過半百,實難帶幼子適應那裡的環境。經反復交涉、多方聯繫,後改遷到天津市北郊區小澱公社勞動,一待就是六年。粉碎“四人幫”後,爸爸調到天津北郊區宜興埠九十六中學做教員。

    1978 年 11 月 5 日,天津市河北區教育局作出關於父親政治歷史問題的覆議意見,認為“文革”期間的審查,“未發現新問題”。1979 年 6 月 26 日,天津市河北區教育局又撤銷 1958 年作出的《關於對溫剛限制使用的意見》。1982 年辦理退休手續,1986 年改為離休。

     父親能忍,但有個性。我剛滿周歲時,正趕上日寇清鄉、掃蕩,行人過道卡,均要嚴格盤查,不准帶一粒大米。有一次,媽媽因奶水不夠,讓父親買點米帶回家。天黑了,爸爸懷揣一包大米過路卡,日寇持槍盤查,非要搜身不可,父親寧死不依,差點被刺刀挑死。

      “文革”期間,父親被關在學校,經常遭受野蠻的“審訊”和打罵。一天,造反派一拳將父親的臉打腫,眼睛被“封”得看不見東西。父親忍無可忍,指著心口說:“小子,朝這兒打!”

     他雖然有些倔強,但常念及全家老小,能忍非常人所能忍的苦痛,變得更加少言寡語。沒事時,經常抄寫古詩詞或報刊中有意思的文章,以解惆悵之情。

     媽媽最理解他,仿佛只有她能窺見他內心那些難以言表的思想和感情。她從不埋怨父親,反而總是寬慰和體貼他。他們相濡以沫七十五載。

     父親沒有留下什麼,他把艱辛、苦痛和摯愛都帶走了,走得那麼安詳,仿佛這個世界就給他這條路。


     媽媽教我做人。

媽媽愛讀古書,經常給我講岳飛、文天祥、諸葛亮等歷史人物的故事,也講我熟悉的長輩往事。她做家務時,我常纏在她身邊,她邊做活邊給我講故事。媽媽常說,人要努力、向上。她總是把做人、志向、責任同刻苦、認真結合起來,使我深切懂得人不僅要有作為,首先要學會做人。媽媽這些話深深觸動了我的心。我常邊聽邊落淚,下決心為國家和人民而努力學習,做一個有氣節、有學識、有本領的人。每每憶起媽媽說話的神情和至今難以忘卻的話語,我從心中油然萌發一種崇敬和感激之情。

     對於我擔當大任,媽媽是憂慮的。我手中一直保存母親的兩封信。一封信寫在 2003 年 11 月,我剛擔任第一屆總理的時候;一封寫在 2007 年 10 月,我即將擔任第二屆總理的時候。

     第一封信寫道,“你今天能位居人臣,如此高的地位,沒有任何靠山,家裡更不用說了,得來多麼不易。你的性格是力求完美,但國家這麼大,人口這麼多,很難做到完美。”她要求我做到“要上通、要人和,千萬記住孤樹難成林。”

      第二封信寫道,“過去五年的成就是你用心血換來的,來之不易。後五年的工作是艱難複雜的,繼續保持,談何容易。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多的百姓,經濟又是這麼錯綜複雜,許多事情都要你一一完成,其效果能達到一半,就謝天謝地了。這麼多事,你一個人肩膀有多寬能承受得住?這就需要大家同舟共濟,平平穩穩渡過五年難關。”

      媽媽的心在孩子身上,也在國家身上。她每天看新聞,瞭解國內外大事。她從不過問我的工作,但經常用各種方式告訴我群眾的反映,提醒我注意。

     2009 年 2 月 2 日,我在英訪問期間,專程到劍橋大學發表演講。那一天,雪下得很大,劍橋禮堂座無虛席。我演講的題目是《用發展的眼光看中國》。我以充滿感情的話語,向師生們介紹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演講博得陣陣掌聲。

     臨結束時,出現一個“插曲”。一名西方模樣的學生擾亂會場,大喊大叫,並向主席臺扔鞋子。我昂首站立,不為所動,表現出冷靜和鎮定。會場安靜後,我講道:“這種卑鄙的伎倆,是不能破壞中英兩國人民友誼的。”“人類的進步、世界的和諧,是歷史潮流,是任何力量不可阻擋的。”我的話引起會場長時間熱烈的掌聲。

     我不知道就在這一刻,坐在電視機前收看電視直播的母親,因擔心兒子和受到刺激,而突患腦血管栓塞,從此視力減退、說話困難、行走不便。那一年母親已 88 歲高齡。

     我退休了,在中南海工作了 28 年,其中擔任總理十年。對我這樣出身的人來說,“做官”本是偶然之事。我奉命唯謹,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受事之始,即常作歸計。

     退休之後,回到媽媽身邊,我的心情很高興,但看到她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又感到難受。八年來,我很少外出,經常陪伴她。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媽媽的愛,媽媽的恩情是無法報答的。她的許多教誨已經滲透到我的細胞中、融入我的血液中。人們之間許多事是可以相互模仿的,甚至是苦心孤詣做作的。但是,唯有真誠、樸實和善良的情感和心靈是做不了假的。只要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同情心,看他在危難中的勇氣,看他在關係國家前途命運關鍵時刻的擔當精神,就可以窺見他的真實。我同情窮人、同情弱者,反對欺侮和壓迫。我心目中的中國應該是一個充滿公平正義的國家,那裡永遠有對人心、人道和人的本質的尊重,永遠有青春、自由、奮鬥的氣質。我為此呐喊過、奮鬥過。這是生活讓我懂得的真理,也是媽媽給予的。

全文完

附:

深切懷念尊敬的奶奶

呂國平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

一忽聞奶奶啟西行,泣不成聲夢更驚。奶奶音容笑貌在,我喚奶奶語輕輕。

二亂局亂時半世紀,度荒度災幾磨難。宅心仁厚彰慈善,援手義勇師聖賢 !

三精勤治學更求真,言教身傳誨語諄。督導兒孫盡使命,親民愛國最堅貞 !

四備茶談笑情關切,把手送迎憐愛悠。喚我小呂卅五載,我思奶奶一千秋 !

(作者自1985年開始與奶奶相識,一直得到奶奶深情關懷)


本文在网上出现多种版本, 温暖世界 4月17日发出的文本使用繁体字,应是拷贝《澳門导報》*原文,可惜未能得到插图,不过与知政前沿 发出的图片相同,两个文本均转录于此。

*《澳門導報》是一份在澳門發行的周報,自06年成立至今。目前並未公開發售,只是免費送贈予部份報檔出售,所以不是所有澳門報檔都能找到。(据港媒介绍)

【相关链接】

温家宝撰文追忆母亲,谈中南海工作感受吹水麦克 2021-04-18

温相:我心目中的中国应该是一个充满公平正义的国家(原创 云中有一鹤 舆见2021 2021-04-17

最新!温家宝深情撰文:我的母亲(刘亿 知政前沿 2021-04-16

留下评论